《中国金融》｜以碳账户为核心的绿色金融探索

近年来，温室气体排放引起的气候变暖成为世界各国共同关注的问题之一，其复杂性和广泛性影响着可持续发展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2014年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The Intergovernmental Panel on Climate Change，IPCC）第五次评估报告指出，人类活动带来的温室气体排放是当前全球变暖的主要原因（95%可信度）。气候变暖会对生物多样性、生态系统服务和经济发展造成极大的负面影响，随着升温幅度的提高，其可能性、严重性和不可逆性将进一步增加。因此，国际社会需要在未来几十年内显著减排，只有在2050年左右达到净零排放，才能实现《巴黎协定》1.5摄氏度温控目标。2020年，习近平主席在第75届联合国大会上向世界庄严承诺“中国二氧化碳排放力争于2030年前达到峰值，努力争取2060年前实现碳中和”（以下简称“3060目标”），彰显了中国应对气候变化、走绿色低碳发展之路的决心。2021年4月，习近平主席在中法德领导人视频峰会上表示，中国已决定接受《〈蒙特利尔议定书〉基加利修正案》，将加强氢氟碳化物等非二氧化碳温室气体管控。面对碳达峰碳中和艰巨任务，2021年初，在人民银行杭州中心支行指导下，人民银行衢州市中心支行开始探索碳账户构建方法，形成了以碳账户金融为核心的绿色金融衢州模式并得到总行领导的肯定。本文将以工业企业碳账户和农业碳中和账户为例，介绍衢州市碳账户金融的具体做法。

　　碳账户的构建方法

　　碳账户是对有关经济主体碳排的全面记录，包含数据采集、核算、评价三个环节，必须做到数据准确、核算科学、评价客观。

　　针对工业企业，人民银行衢州市中心支行联合衢州市发展改革部门、生态环境局部门等通过衢州市能源大数据中心实时采集企业能源数据（包括原煤、电、天然气、蒸汽）及市生态环境局审核确认的工艺碳排月度数据，两者加总得到企业总碳排。同时，开发算法模型，并按碳排强度对标行业基准值为工业企业进行四色贴标，分别为深绿色（碳排强度在行业基准值50%以下）、浅绿色（碳排强度在行业基准值50%~75%）、黄色（碳排强度在行业基准值75%~100%）、红色（碳排强度在行业基准值以上）。

　　鉴于农业领域通过技术改造实现减排的空间有限，人民银行衢州市中心支行联合衢州市农业农村局将提高农业后端资源利用率作为实现碳减排乃至碳中和的关键，确定秸秆综合利用、土壤固碳、畜禽粪污资源化利用三条碳中和路径，进一步计算碳中和值构成农业碳中和账户，对标行业基准值为农业主体贴标。

　　碳账户建设具有数据准确、核算科学、评价客观三大特点。一是数据准确。工业企业逐户安装能源采集装置，实现自动化采集；农业主体由农业农村局下属农技站的人员和商业银行的信贷人员逐户采集，确保了数据准确性。二是核算科学。采用金融稳定理事会（FSB）气候变化相关财务信息披露工作组（TCFD）公布的《气候相关财务披露建议》进行规则核算，与人民银行公布的《金融机构碳核算技术指南（试行）》相一致。核算主要分为三个层次：一级核算范围指所有直接温室气体排放；二级核算范围指间接温室气体排放，主要包括外购电力、热力、蒸汽；三级核算范围指二级核算外的其他间接排放，涵盖报告主体价值链上、下游的温室气体排放、外包活动和废弃物处理等。人民银行衢州市中心支行和相关政府部门还联合若干著名高校院士团队共同开发了相应的算法模型，确保了核算的科学性。三是评价客观。为了对相关主体的碳排进行准确评价，碳账户在构建过程中从三个维度（产量、税收、增加值）确定了不同行业的碳排基准值，确保了评价的客观性。

　　截至目前，衢州市已建立工业、农业、能源、建筑、交通运输和个人六大领域碳账户，覆盖125家工业企业、178家种养殖大户及有机肥生产企业、109家能源企业、10家既有建筑主体、144万社会居民。

　　嵌入信贷业务后的碳账户金融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实现“3060目标”是一场广泛而深刻的经济社会系统性变革。据测算，要实现这一变革，需要100万亿~300万亿元投资，如此巨量的投资，仅依托公共部门的资金是远远不够的，需要调动全社会力量，尤其是私人投资。实现私人储蓄向投资转化，没有金融部门的介入是不可能实现的。但若仅依靠碳市场为核心的狭义碳金融，在行业选择、覆盖面、活跃度等方面发挥的作用可能非常有限。例如，我国于2021年7月上线了全国统一的碳市场，首批2162家发电企业总碳排45亿吨，约占我国碳排总量的40%，上线一个月碳排配额累计成交量仅为702万吨，仅占配额的0.16%，且目前尚未推出碳金融产品。

　　在我国以银行信贷为主的间接融资体制下，广义碳金融对实现“3060目标”更具有现实意义。碳账户金融是广义碳金融的具体实践，指的是以碳征信为核心，引导商业银行围绕制度、流程、产品三个关键环节进行优化升级，实现资源优化配置的一项金融制度安排，由此实现商业银行投融资业务碳排核算的可操作、可计量、可验证。

　　可操作

　　根据衢州市政府发布的《衢州市碳账户金融建设实施方案（试行）》，人民银行衢州市中心支行创新建立了企业碳征信制度（carbon emission credit investigation）。碳征信是指采集、整理并保存企业的碳账户信息记录，包括企业用能结构、碳排信息、贴标结果三个维度。在获得企业授权后，商业银行可通过“衢融通”平台（基于省市数据共享平台而构建的多维数据平台）查询和使用企业的碳征信报告。

　　通过碳账户金融，商业银行一方面可以借助碳征信报告全面掌握企业碳账户信息，确定支持对象；另一方面可以通过“衢融通”平台的碳账户算法模块测算企业碳排，进行贷前碳效分析，提高信贷审批效率，为差异化信贷政策提供可操作性。

　　以衢州市某双氧水生产企业为例，碳征信报告显示，2021年上半年该企业总碳排为3.7万吨，贴标结果为浅绿色。根据碳账户算法模块测算，企业新技改项目实施后，CCUS（碳捕捉、利用与封存）能力从每年1.5万吨提高至3万吨，碳中和率从20%提高至39%。根据上述碳效分析，某商业银行衢州分行为该企业发放“绿色减碳贷”500万元，贷款利率优惠30个基点。

　　可计量

　　商业银行可通过前后两期碳征信报告的比较，对投融资业务开展贷后碳效评估。对项目融资业务，商业银行通过企业的碳征信报告，对企业项目实施前后的碳排数据进行对比，以评估该项目贷款的真实碳效；对非项目融资业务，商业银行可以实时监测计算期内的累计碳排量，计算出单位贷款的碳排强度（单位贷款的碳排强度=计算期内企业的累计碳排量/计算期内企业的日均贷款额），比较前后两个计算期的碳排强度，从而实现非项目融资的碳效评估。

　　碳账户金融实现了碳排的可计量，从而为商业银行环境信息披露和人民银行碳减排支持工具提供了有力的数据支撑。

　　可验证

　　可验证是指碳核算的结果可委托第三方进行验证。但碳账户金融由于数据准确、核算科学，从而保证了碳核算结果的自我可验证，无须第三方机构的验证。

　　对碳账户金融的几点思考

　　实现“3060目标”特别是“60碳中和目标”，是构建新发展格局、实现高质量发展的重要条件。衢州市碳账户金融的可操作、可计量、可验证为实现“3060目标”提供了一条能复制、能推广的创新路径。

　　一是碳账户金融实现了企业价值的新拓展。碳账户金融本质是从“碳维度”对经济主体的价值评估，能最大程度地发挥金融优化资源配置的功能，从而为绿色金融的未来发展探索出一条行之有效的路径。

　　二是碳金融和绿色金融呈现高度同一性。传统理论将碳金融归属于绿色金融的子集。但最新的IPCC第六次第一工作组报告表明，碳排与全球温度变化、气候环境之间有高度相关性，目前已成为全球面临的最大挑战。“3060目标”提出后，我们有必要对碳金融和绿色金融进行重新定义，使两者呈现高度同一性。

　　三是绿色金融标准实现了从产业到企业、定性到定量的转变。传统意义上的绿色金融标准是从产业层面进行定性划分，包括人民银行《绿色贷款专项统计制度》在内的相关文件均存在划分颗粒度较粗的问题，企业和相关金融机构在执行过程中面临诸多困难，碳账户金融通过对“碳”的量化，实现了绿色金融标准的划分颗粒度从产业到企业、定性到定量的转变。